“年”字几种最常见的误解

作者简介
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教授、中国文字博物馆学术委员，主要研究方向为古文字学、中国书法美学、中国文化史。本文摘编自中国文字博物馆第三届文字发展论坛论文集《由春节传说说到甲骨文的“年”“岁”“祀”》。

“年”字的出现始于周代说
此说不值一驳，只要随手翻检一下《甲骨文编》《古文字类编》《古文字字形表》等即知，殷商甲骨文中就有“年”字。此说虽然可笑，却不能以“原来刘项不读书”相讥，相反，这种说法极可能缘于对《尔雅·释天》“载，岁也。夏曰岁，商曰祀，周曰年唐虞曰载”一语的误解。《尔雅》中所谓“周曰年”中的“曰”在训诂学上是一个专用术语，古人训释如用“训释语＋术语＋被训释语”这种格式，意思是“叫做”“称作”。凡用这种格式时，其语法特点一般都是用来辨析意义相同的词语之间的细微判别的。“周曰年”的正确翻译应该是“周叫做年”或者“周称为年”，并不是“周始称年”的意思。与此相同，“夏曰岁，商曰祀，唐虞曰载”的意思也是夏称作岁，商称作祀，唐虞称作载，而不是夏始称岁，商始称祀，唐虞始称载的意思。

年是一种凶恶的怪兽传说
这种说法不知源于何时，但影响很大。然但凡略有文字学或文献学常识，便知这种解释荒谬至极。就文字学角度而言，“年”的造字与动物无关是可以肯定的。《说文·禾部》：“年，穀熟也。从禾千声。春秋传曰大有年。”《说文解字》依据的是小篆，字体有所讹误。甲骨文的“年”字是从禾从人，也有个别从黍从人者，并非是“从禾千声”。两周金文中，“年”有从禾从人、从禾从千、从禾从壬者。也有个别省去下部，以禾代年者，也有省去上部以人代年者，也有将禾下的千字省作一横者。由金文可以寻得小篆讹变的轨迹。然无论甲骨金文抑或小篆，或从禾或从黍，皆与动物不发生关系。
也就是说，关于年是怪兽的说法无法获得文字学学理的支持。就文献学来看，年是怪兽的说法也缺乏根据。《汉语大词典》上“年”字共有19个义项，连同其通假义项，没有一项与动物有关。由此可见，年是一种凶恶的怪兽的传说实为小说家言，系无根之游谈。

万年造历说——关羽战秦琼式的传说故事
“万年造历说”的传说大意是，西周时有个樵夫名叫万年，发明了观测时间的“日晷仪”和漏壶，将之献给天子祖乙，并向祖乙讲明了这两种仪器的原理。祖乙于是就令万年在天坛前盖起日晷台、漏壶亭。这个故事还有一个反面人物——嫉妒万年的阿衡。还说，春节的名字是祖乙亲自命名的。此说频频见诸媒体，其荒诞程度比“年兽”说有过之而无不及。这个故事的编造者历史知识极度贫乏。殊不知祖乙、阿衡是商代人，祖乙是商代开国之君商汤的第六代孙，是河亶甲之子，是把商代都城迁于殷的盘庚之曾祖。阿衡为商代官名，是师保之官。《书·太甲上》：“惟嗣王不惠于阿衡。”孔传：“阿，倚；衡，平。言不顺伊尹之训。”伊尹曾任此职，故以指伊尹。《诗·商颂·长发》：“实维阿衡，实左右商王。”毛传：“阿衡，伊尹也。”北周庾信《燕射歌辞·商调曲之一》：“殷汤受命，委任于阿衡。”元柯丹丘《荆钗记·逼嫁》：“岂不闻商相埋名，版筑岩前曾避世；阿衡遯迹，躬耕莘野未逢时。”由此可知，阿衡不光与西周不搭界，与商王祖乙也错五六代，此二人早于西周一在二百年以上，一在四五百年以上。天坛与西周更是风马牛不相及，如此的春节来历说荒诞性绝不亚于关羽战秦琼。